此间常深情,何来岁岁愁?

关于

《民国掠影》(十八)

       二月红身穿大红色的长褂立于床尾,正小心地挂着那套红罗帐,直到紧闭着的房门被敲响。

  “进来。”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,格外专注。

  管家推开门走进来,屈身道,“爷,佛爷来了说要找您帮忙,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。”

  他闻言叹了一声,拧起眉头转过身来,“他们又去了矿山了,我早就说过,那里招惹不得。”

  “爷,要不,还是出去看看吧……”

  二月红把未挂完的床帐轻轻放下,这才跟着管家走出去。

  张启山浑身湿漉漉的被红府的小厮请进去,滴了一路的水,二月红出来时,张启山脸色凝重地端坐在会客厅的木椅上,一言不发,齐铁嘴拧着衣服上的水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窜,而已昏死的尹南风被同样满身是水的张副官抱着等在门口。

  二月红看了尹南风一眼,记起了她是曾和尹新月一起过来听戏的女子,还在陆建勋的地牢里见过她,此时她脸色苍白如纸,浑身没有一处干的地方,娇小的身子因疼痛而蜷曲,紧紧缩在张副官怀里,一只手还牢牢的拽着张副官的衣角。

  只是他将尹南风浑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,也没看见他以为会出现的症状,譬如像当初张启山那样,头发从指甲缝里冒出来。

  “她怎么了?”

  “被那些头发伤的。”

  二月红瞅着情绪激动的张副官愣了愣,才犹疑着把尹南风请进了内屋。尹南风这次的情况与以往他所遇到的很是不同,更为诡异莫测,他也没有把握能真的将其治好。

  尹南风被周遭湿冷的空气惊醒,缓缓睁开双眼,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视线竟异常的清明,全然没有大梦初醒时的朦胧感。

  一阵刺骨的寒意直侵入后背,顷刻间遍布全身,使她不得不改变躺着的姿势从地上站起来,活动了一下四肢,还好,在她还未清醒时的痛感现已不复存在。

  环顾四周,那像是用石壁围成的监狱,空间狭小逼仄,在她眼前,还有一堆死气沉沉的“头发”。

  她是记得这种怪物的,行动灵敏,能无形中进入人的身体,据说,这东西就只怕火。

  可眼下这团头发丝毫没有了她初见时的气势,它非但没有攻击自己,反而蔫嗒嗒地瘫在地上,好像在一点一点的枯萎。

  尹南风好奇的伸出手指想去触摸,就在她手指碰到“头发”的那一瞬,凡是她触及之处,纷纷成灰散在地上。

  猛然缩回手,她瞪着仅剩的一小撮“头发”有些慌乱,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,只是这种懵逼感并未持续多久,她的思维又被右肩突然传来的剧痛扭曲成一团乱麻,蜷缩着身子冷汗淋漓,残存的意识渐渐地被抽离……

  “呕——”

  尹南风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口一顿乱吐,把才喂进嘴里的药给吐了个干净,旋即又哼哼着倒在床上按着右肩不住地挣扎低吟。

  张副官吓得赶紧冲上前扶着她,回头满眼焦急地看向二月红,

  “二爷,她这是怎么了,怎么会这样?”

  二月红低声喃喃道,“这不应该啊……”

  给她用的药能对这些邪物起克制性作用的药,目的是想把那堆头发逼出来,然后再参照给张启山治疗的方法彻底将其根除,不过这药也有一个副作用,倘若吃药的人体内没有任何邪物,那么便会对肠胃产生刺激,进而引发呕吐。

  就像尹南风这样。

  可尹南风是他们三个人亲眼看见的,那个怪物钻进了她的身体后消失,导致她疼痛至此。

  张副官脑子里已经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足以令他心神难安的念头,全部积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,仿佛是一根刺梗在了喉间,连说一句只有几个字的话都尤为费力,

  “那尹小姐是……是没救了吗…… ”

  “呸呸呸呸呸!”

  齐铁嘴对着空气连“呸”了好几声才骂道,“乱说什么啊你,人还在这躺着呢,去去去,你别瞎说。”

  剧烈而漫长的疼痛几乎耗尽尹南风所有的体力,到后来连翻身都做不到了,她只能虚弱地捂着痛处,然后把剩余的力气都用来保持体面。

  她始终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有狼狈不堪的模样,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也绝不会让自己流一滴眼泪。

  况且,在多年前她答应过那个老家伙,以后再也不会哭了。

  “要不,我给尹小姐算一卦,测测吉凶?”齐铁嘴已经病急乱投医了。

  张副官也是头一回没有对齐铁嘴测吉凶的卦嗤之以鼻,赶紧催促道,“那……那你快测,快看看!”

  “这可是大事,你别急让我先酝酿酝酿……”

  二月红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掺和他们的“大事”,在此时略显拥挤的屋子里看了一遍没看到张启山,便留下管家看着,自己一个人转到屋外去了。

  “你说的没错,那里面,确实有惹不得的东西。”张启山这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,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最初发现的那枚顶针。

  二月红顿了一顿,继而继续走向张启山,撩起衣袍在他身边坐下。

  张启山看他一眼,又道,“我指的不是那个头发一样的怪物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看着二月红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,张启山还想再说些什么,过后又改变了主意,

  “我会下令把那座矿山封锁的,所有的出入口,一一炸毁。”

  “你别忘了,矿山那边是霍家的盘口,三娘她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,我会去一趟霍家的,与她当面说。”

  外面天色暗了不少,张启山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,才刚过晌午,想来又是一场大雨要来了。

  “里面那位尹小姐,你有印象么?”张启山忽然换了一个话题。

  二月红倒了两杯茶整齐地摆在茶几上,其中一杯推给张启山,

  “记得,那次她来梨园,还挺惹人注目的。”

  尹南风有一副清冷绝艳的好相貌,气质脱俗,那是哪怕穿着粗布麻衣站在人群中都难以被忽视的存在,不过张启山知道,这并非二月红所指。

  “我在台上唱戏时,偶然间瞥到过一眼,看上去清清冷冷难以接近,在地牢里见到她时,个子小小的,气势倒是不输,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风范,这可不像是寻常人家能生养出的女子。”

  “那你觉得她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?”

  二月红把茶杯凑到了唇边停了动作,又把茶杯放回原处,轻笑一声,“怎么,你怀疑她是细作?”

  “细作倒是不会,我不是怀疑她,只是有所顾忌。”他顿了顿,深思熟虑了一番,才缓缓开口道,

  “二爷可知她的来历,她是出现于死棺之中!”

  一具被密封了数十年的棺材里,忽然出现了她这么一个能喘气儿的大活人,且不说她是如何进去的,棺材要想达到他们所见到的那样,至少是多年未曾开启过,那她又是怎样在里面活到现在的,这一切都太过诡异,让人费解。

       二月红听完立刻就愣住了,不可思议地看向张启山,“死棺?这怎么可能!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仅如此,她的能耐也让人费解,墓里危险重重,她居然能一个人面不改色地闯到最里面,我开始以为她只是会点功夫罢了,没成想,她还会下斗!”

  尹南风在张启山眼里像是被裹上了一层迷雾,叫人怎么也看不真切,年纪轻轻能得如此,此等胆识,实非常人!

  这下子,连二月红都无法冷静了,这一切未免太过荒诞,却又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,“看来她的身份确实……不过,我看你家的张副官……”

  “他还小着,他能懂什么!”张启山不悦地打断二月红的话,脸迅速黑了下去。

  “啊——佛爷佛爷不好了,出事了出事了—— ”

  齐铁嘴忽然慌慌张张地大叫起来,一路狂奔到张启山身边,吓得声音都变了,

  “佛爷,出事了,那尹小姐……尹小姐……她……”

  张启山一脸嫌弃,“尹小姐到底怎么了?”

  “别急,慢慢说。”二月红给他递上一杯温茶。

  齐铁嘴接过去一口喝了个精光,“多谢二爷。”说的话这才利索起来。

  在张启山和二月红不在的这段时间里,齐铁嘴给她算了一卦,说她面有吉兆不会有事,后来又不放心叫齐铁嘴给她诊了一脉,不诊还好,这一诊,可着实把齐铁嘴吓得不轻。

  “你们是不知道,尹小姐她一直处于失血过多的状态,并且体内还有尸毒,那尸毒早就蔓延至全身各处了,绝不会是最近才染上的!”

  “什么!”二月红和张启山几乎同时喊出了声,瞪着大眼睛盯住正在说话的齐铁嘴。

  也不怪他们反应这么大,照正常情况来看,一个人若是失血过多且没有及时得到救治,那必定是没命了的。尸毒更甚,只要染上了那就没有生还的可能,只能等死。

  这两样不管哪一种单拎出来都是致命的,可尹南风两样都占全了,居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。

  “尹小姐现在怎么样了?”张启山问。

  “还……还躺着呢……”

  外面云层阴翳更浓,张启山叫人来将已昏迷的尹南风送回了张府,等他和张副官再回到张府时,雨已经下得很大了。

  霍锦惜翘着腿坐在霍家的八角亭里,面前置了一方长桌,桌上摆着一套上好的茶具。两指捏起茶杯送到唇边尝了一口,明明杯子里是最好的龙井,她此时喝起来却是味同嚼蜡。

  听着亭外已经持续了一夜的雨声,霍锦惜不耐烦得皱起了眉,只瞥了一眼倚在亭柱上的陈皮,心里立刻就来了气,

  “我没去找你,你倒是自己过来了,我那两个姑娘好好的跟着你下去了,到最后就你一个人好好地回来了,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?”

  陈皮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,自顾自道,“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,那墓里有没有宝贝我不知道,但不管有没有,你都拿不到了。”

  “你什么意思?”

  陈皮并不着急回答问题,他走到霍锦惜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,闻了两下,一口气便将茶喝净了,

  “茶还不错。”

  “陈皮!”霍锦惜忍无可忍拍桌而起,怒目瞪着陈皮。陈皮瞟她一眼,道,

  “因为矿山已经被张启山封了,就在昨天夜里,张副官和齐铁嘴带了一队人过去,把能找到的所有的出入口全都炸了,全部封了。”

  “什么?张启山他竟敢——”

  “他有什么不敢的!”陈皮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搁在长桌上,轻慢地看着霍锦惜,

  “长沙城的张大佛爷,不是一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么!”

  陈皮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,似是在嘲讽霍锦惜的不自量力,然后甩了甩手便走进雨中,往他码头方向去了。

  真是可笑又可悲的女人!

  陈皮躺在床上把玩着那枚从尹南风那里拿来的怀表,想着霍锦惜发怒的样子如此自言自语着。

  不过想到女人,陈皮更在意的还是那个更为神秘的女人——尹南风。

  尹南风跟他做了个交易,她放自己走,然后要求自己归还这块怀表。可他陈皮是谁啊,信义什么的他从来都不在乎,与其如此无趣地归还这东西,倒不如留下来自己研究研究,看这块怀表到底有什么玄机让那尹南风如此在意。




评论(13)
热度(161)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刀戟子 | Powered by LOFTER